ラ ビリンス─螺旋迷路─ 01 – 試閱
時值六月。
夏天訪問了寒冷的英國，帶來的耀眼陽光灑滿綠意漾然的花園，噴泉流水閃閃發亮，混合著初綻花香的薰風搖曳著嫩綠，奏起自然的樂章。炫目的黃金色午後，讓人想要放下手中的工作，帶著書本和點心來到樹蔭下，享受悠閒的時光。
同樣的陽光，穿過透明的玻璃進入ファントムハイヴ大宅的會客室，將鮮紅的地毯染了金黃，微開的窗吹拂入混合著白薔薇香的薰風，卻沒有將大地的生氣帶入這陰沉的空間。
說陰沉也不夠貼切，會客室才剛剛更換了簇新的壁紙，打磨地晶亮如同鏡子的花瓶和裝飾品，牆上懸掛著名畫，就連家具的把手都閃閃發光，絕對不會讓主人丟臉可以好好款待客人的會客室，用陰沉來形容對房間來說是許些不當，卻十分貼切現在主人シエル‧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伯爵的心情。
在她的對面，是今天突然上門的訪客─チャールズ‧グレイ伯爵，以維多利亞女王的信差的身分，帶著陛下的親筆信前來，也理所當然以上賓的身分被招待，請入了會客室。
面對貴客，理所當然地要好生款待。送上的蛋糕、餅乾、泡芙等點心和紅茶，馬上就被グレイ伯爵給大快朵頤，狼吞虎嚥的速度像是哪來的餓死鬼…當然這說法對一位高貴的伯爵來說相當失禮，但對於グレイ伯爵來說，已經是相當謙讓的形容了。
任由グレイ伯爵享用下午茶，シエル揪著眉頭看著他送來的信。
想要グレイ伯爵說些什麼，可得等他先解決掉桌上全部的點心，才會理會一下シエル。
對於自己的失禮行為，グレイ伯爵可是毫不自覺，甚至會怪罪於シエル呢。誰教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伯爵有位手藝太好的執事兼廚子，害他每次來到ファントムハイヴ邸的時候，除了女王的命令就只想到那些讓人難忘的美食，不然他才不會自願跟這個傲慢小鬼打交道呢。
和グレイ伯爵相同，要是可以，シエル也不想跟這個自以為是又囂張跋扈的傲慢傢伙打交道。
只可惜身為女王獵犬掌管黑社會的她，和站在光明面的女王執事的グレイ伯爵不同，女王的執事們可以說是園丁，和主人不同不能揮動鞭子教訓獵犬，卻可以監視獵犬的一舉一動。前任的女王獵犬的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伯爵或許可以忍耐，但傲慢成性的她卻討厭被支配的感覺。
彷彿自己對女王的忠誠受到質疑，シエル十分討厭グレイ伯爵審視她的態度；和總是喜歡找她麻煩的グレイ伯爵相同，シエル也找著機會讓グレイ伯爵摔跤。
獵犬和園丁間鴻溝已經夠大了，身為主人的女王陛下不曉得是不清楚他們的關係，還是不打算讓他們和平相處，每次只要由グレイ伯爵送來的信件，都絕對不會有好事，當然這次也不例外。
拿著有著皇家百合紋印的信封，女王的親筆信就放在裡面，只讀了一次就知道自己不應該接下這個工作的シエル，正思索著該怎麼把這個燙手山芋給推回去。
或者該說，正因為是燙手山芋，才要推給她處理。
女王的獵犬，就是這樣的存在。
好不容易等到グレイ伯爵將眼前的美味全部掃入口中，一臉滿足地喝著紅茶，セバスチャン安靜地將桌子收拾乾淨，シエル終於可以來到正題上了。
將女王的信擺回桌上，シエル不用開口，她的意思也很明確地表現出來了。
啜著茶，グレイ伯爵瞥了眼信封，也沒有伸手拿回的意思，就讓信封靜靜地躺在桌子中間，彷彿誰都不願意去觸碰的禁忌一般。
「……這應該不是獵犬的工作。」
待グレイ伯爵放下茶杯，シエル淡淡說道。
「誰說這是獵犬的工作了啊。」
哼了聲，グレイ伯爵的態度依舊囂張傲慢，完全沒有將シエル放在眼中。
「在各方面協助陛下，是貴族的職責，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伯爵該不會不知道吧。不參加議會就算了，該不會連貴族的義務都忘了吧。」
グレイ伯爵鄙夷的神情讓シエル揪眉，卻又不便發作出來。
除卻女王獵犬的工作，シエル身為上級貴族，也確實履行著她的社會義務。捐款給公益活動且協助社會開發，但卻不參加政治議會，這是因為她身為女王獵犬必須生活在陰影中比較方便，卻被グレイ伯爵拿來說嘴。
貴族的義務，這點高傲的シエル比任何人都清楚且實踐。
「招待此等貴客，有比我更適合的人選。ファントムハイヴ只不過是個小貴族罷了。」
盯著グレイ伯爵，シエル就差點沒直接開口要他去招待了。
和起身為貴族卻位於陰影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伯爵不同，グレイ伯爵說起來可是英國貴族中的名家，爺爺還是現任宰相，等於是英國中除了女王最有權力的人。論身分論地位，グレイ伯爵都是僅次於皇室的高貴存在，能被此等貴族給招待也是訪客的榮幸。
真正重要的客人，是絕對不會要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伯爵招待。
會需要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伯爵─女王的獵犬招待的客人，只有一種人；一個目的。
這位尊貴的來客可是俄羅斯沙皇的親戚，也是二王子妃；愛丁堡公爵夫人的親戚，如此的大人物給名不見經傳的小貴族招待，怎麼樣都說不過去。
「哼，不參加社交圈連國內狀況都不知道，虧你這樣還是女王的獵犬。」
雙手環胸，口氣酸到極點就差沒拿刀砍起來的グレイ伯爵，即使這樣也是他極度忍耐シエル的表現。
脾氣不好且耐心又差的他，如果現在跟他說話的是其他人，他早拿刀砍過去了。
眉毛跳了一下，シエル沒有回應グレイ伯爵的諷刺。
她當然了解國內的各種明的暗的紛爭，身為女王的獵犬怎麼會連這點情報都不能掌握呢？她只是不想像前一次一樣惹麻煩上身，才說什麼都要推拒這個工作。
誰不知道，俄羅斯貴族是現在英國王室的禁忌。
俄羅斯大公女出身的二王子妃，跟丹麥王室出身的王太子妃之間有很重的嫌隙，不只是普遍不受人民愛戴，跟丈夫二王子的關係不好，就連女王陛下都不怎麼喜歡她，可以說是被半孤立的存在。但因有著沙皇的寵愛作為後盾，讓英國王室即使討厭她也還是忌憚她幾分。
沙皇的親戚遠地從俄羅斯前來，是誰都不想接的燙手山芋。有著沙皇和二王子妃這樣的後盾，既不能不好生招待，又不能透漏太多情報讓對方知道，最重要的是，不能讓二王子妃跟這個人牽線！
諸多嚴密的政治考量下，身分特殊的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伯爵是最好的選擇。
就算シエル知道陛下的打萬，她也不見得要去淌這個混水。
只是一直保持著沉默的シエル，不管グレイ伯爵怎麼說她都不為所動，讓グレイ伯爵氣惱地敲了下椅子。
「陛下的用心良苦，看來是白費了。」
看樣子這次似乎說服不了シエル，グレイ伯爵啐了聲，有點後悔這次只有自己一個人來，沒有跟另外一個チャールズ一起來。
雖然另外一個チャールズ比較沉默寡言，但是在說服人這點卻有莫名的魄力，要說服這個勢力日漸壯大的死小鬼，也許他更來得適合。
眼眸閃爍，シエル並沒有回應，卻不自覺地悄悄握緊了拳頭。
聰明如她，當然知道女王陛下選擇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作為招待者的用心。
富有卻遠離政治中樞的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伯爵，可以輕易提供貴賓優渥的生活，遠離政治中樞的她讓貴賓無法結交政治夥伴，讓客人待滿時間後就回國去……當然，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。
真正的用意，是要她監視貴賓，在各種判斷上如果發現有那個必要的話，要由她的手來消除女王的憂鬱，且不能造成國際上的紛爭……或者推給敵對的他國更好。
政治就是這種東西。
統治者必須潔白無暇地讓民眾崇拜，所有黑暗污穢罪惡的一切，將由其他人─也就是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來承擔，這是從喬治三世那代起初代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伯爵的決心，也是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一家一直以來的信念。
為了英國的和平，他們願意背負所有不能曝露在陽光下的事情。
ファントムハイヴ是王室的劍，替王室消滅所有的敵人；也是王室的盾，阻擋妨礙任何會玷汙王室的存在。
不管對象是誰…也不論代價是否會賠上自己的生命……這就是，ファントムハイヴ；女王的獵犬的真正使命。
看著桌上那個信封，其實シエル也很清楚，她的沉默只是無謂的掙扎罷了。
她身為女王的獵犬掌管著黑社會，在另外一重的意義上，有著威脅女王的力量。雖然陛下相當的疼愛她，但基於政治考量來說她也算是女王的敵人之一，站在刀口上接受女王的審定，絕對不能露出任何反抗的意思……
從來不曾反抗女王旨意的她，在和百年前的ファントムハイヴ伯爵─アジュール小姐相識，知道了ファントムハイヴ隱藏的歷史之後，對於一族自願奉獻給英國王室的犧牲她無可置否，但被看做眼中釘地警戒，卻不讓人喜歡。
她的拒絕，只會給予女王更多理由防備她，不管任何立場，她都只有接受一條路。
哪怕一開始就知道這是陷阱，她也不能回頭，必須一腳踩下。
「我接受。」
拿起信封，シエル沒有多說什麼，爽快地接受了女王的命令。
突然鬆動的態度讓グレイ伯爵詫異，因為前一次德國客人ジーメンス卿的事情以來，不管怎麼好說歹說シエル都不願意再接受那種命令，其實這次的俄羅斯貴客的事情，グレイ伯爵也不認為シエル會爽快接受，他甚至已經在想用什麼其他的方法來逼迫了呢。
可以省去一大堆麻煩，對グレイ伯爵來說當然是好事，他也可以順利回去跟女王陛下覆命了。
享用了美食又達成任務，グレイ伯爵一臉笑容地告別ファントムハイヴ家，心情好到不忘順便要セバスチャン跳槽，到他家來做廚師，即使每次都被拒絕也樂此不疲。
送走了客人回到會客室，就看到シエル拿著那個信封眉頭深鎖著，那樣子讓セバスチャン輕嘆了口氣。
「少爺。」
「…客人回去了？」
「是的，グレイ伯爵的馬車已經離開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
「少爺。」
「什麼？」セバスチャン的略為高昂的聲音，讓她不耐回應。
「……不管任何事情都不會折損您的驕傲，您說過，您只做您心中認定的事情不是嗎？」
澄淨透明如水晶般的シエル，事實上卻是堅固的鑽石，不管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她的意志。
但，這一段時間，自從和那個女人相遇之後，シエル在他所無法察覺的狀態中，緩緩地改變了。
靈魂的翠燦和過去相同，甚至更加光艷照人，但她的態度卻改變了。
那是種，讓セバスチャン感到恐懼的變化。
「所以又怎樣了。」
她接下這個工作，跟セバスチャン現在所說的事情，究竟有什麼關係了。
「照理說，您應該不會接受這個工作……」
扭曲了自己意志，同意接受自己不承認的事情，這樣的シエル實在太讓セバスチャン意外了。
「我是不想接啊。」
用力靠上沙發，シエル的真心話只有セバスチャン聽得到。
「來訪的人實在是太棘手了，也難怪陛下不想親自招待，要找個人推。」
而她，就是那個被選上的倒楣鬼。
「怎麼說？」
「ミハイル‧ガヴリロヴィチ‧ゼレンキン伯爵，一般來說不太有名，卻是被稱為沙皇的眼睛的男人。聽說可以看透人心，有著神的眼睛的男人，說謊或是有二心什麼都無法在他眼前隱藏，雖然身分是伯爵，卻是沙皇相當倚重的存在。」
講白一點，就是和她一樣生活在王室的陰影中，代替王室沾染血腥的人。
她的，同行。
有鑒於ゼレンキン伯爵那可以看透人心的傳聞，謹慎的女王陛下自然也不願意直接跟這個男人見面，也不能讓位居重位的大臣跟這個人見面，免得讓他人抓到自國的把柄。
「可以看透人心的神之眼啊……」
セバスチャン沉吟的聲音中帶著有趣。一個是有著神之手的印度人，另外一個是有著神之眼的俄國人，這個時代真的是越來越有趣了。
「而且那位的訪問還是由沙皇親筆推薦，想要做什麼已經可以猜到了。」
放眼英國，シエル一下子也想不到什麼適合的人選可以招待貴客，所以女王陛下才會選上她。
不過比起招待，要她選個適當的時機，利用不會影響國家外交的手段，收拾這號人物才是女王的真正用意。
說什麼跟獵犬無關的工作，事實上如果不是獵犬根本就不會選上她。
如果她不現在接受這工作，到時候女王陛下用更強硬的手段，只會讓她難堪。那還不如，就趁現在接受，留給彼此一些顏面。
看セバスチャン依舊有意見的眼神就知道，他不滿意她的行為，卻也暫時找不到話說她，只能在一旁生悶氣。
從アジュール的事情後，就常常看到セバスチャン這樣的表情。揪著眉頭像是在壓抑什麼，不過セバスチャン既然不跟她說，她也不願意去問。
「セバスチャン，把倫敦大宅給整頓好。」
「倫敦…是嗎？」
那裡有ソーマ王子和アグニ在打理，而且前一段時間才在那裡舉行過舞會，狀況上應該是不到需要特別整頓才是。
「如果可以的話，讓ゼレンキン伯爵住旅館就好。可是也不保證不會在家中招待…」
畢竟是沙皇的左右手，可以看透人心的特別存在，凡事都得萬分準備才是。
「明白了，我馬上安排。」
右手放在胸前，セバスチャン優雅領命。
於是話題就暫時停在這裡，セバスチャン收拾了桌子，推著餐車離去。
看著セバスチャン離去的身影，シエル知道自己也該回到書房去工作，但無奈沒有那個精神，只好一直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，視線朝向翠綠的花園。
隔著一面窗戶就是燦爛如黃金般的世界，美麗地如同繪本中的花園，シエル卻只用眼睛看，並未真正放到心上。
她和陽光的關係，就和她現在一樣，只能隔著窗戶觀看，無法真正地被陽光照耀。
當她付出靈魂和惡魔簽訂契約，繼承ファントムハイヴ的名字，並成為女王的獵犬的時候，她就自己放棄了站在陽光下的機會和權利了。
事實上，シエル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猶豫什麼，看到信的時候就知道女王的真意的她，應該更爽快地接下這個工作，不需要浪費時間在上面，就跟平常所有的工作一樣……
代替王室承受其罪惡和污穢，就是ファントムハイヴ的職責，百年前和現在，都沒有一點改變。
已經完全污穢的手，再怎麼樣都無法潔白，那還不如就這樣染得更黑，墮落到地獄的盡頭。
「少爺。」
セバスチャン的聲音將她從思考中喚起，一抬眼就見到セバスチャン優雅地將紅茶的杯子放在桌上，添加了洋甘菊的大吉嶺的香味，是體貼的セバスチャン特別準備來放鬆她的精神。
端起茶杯，シエル完全不否認，セバスチャン在這個地方完全可以得到滿分，也難怪各貴族都想將他搶回去呢。
除了紅茶以外還有奶油泡芙，才讓シエル想到現在應該是下午茶的時間了。
剛剛看グレイ伯爵狼吞虎嚥，害她都忘了時間了呢。
「少爺，先才收到劉先生的聯絡。」
「嗯？」
咬著奶油泡芙，シエル示意他繼續說下去。
「上次您委託的那件事情已經有眉目了，還請您有時間的時候訪問倫敦。」
「那就明天吧。」
「明天是嗎？明天早上有公司的財務文件要審核，另外下午有帝王學和法語的課程。」
翻閱著執事筆記本，セバスチャン恭敬回應。
「…後天呢？」
「後天的早上是小提琴課和二件生意上的訪問，下午有三件公益活動的募款和舞蹈課。」
「……大後天呢。」
「大後天的行程是……」
「啊！煩死了！適當把行程整理好，我要到倫敦去！」
前言撤回，扣掉廚房的事情，他是零分的！
「唉…謹遵吩咐。」